明崇俨道：“斗鸡坊需要狸膏，想必拿去熬油了。”

一个伙计跑过来，他显然没见过和尚来斗鸡的，愣了一下才道：“大师，您是怎么斗？是从末等逐级往上斗，还是直接挑战某一等级？”

“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？”明崇俨和司马承祯大感好奇。

那伙计道：“我们这里的鸡分天、地、玄、黄四个等级，黄是最末，天是最高，您要是逐级来斗，那就要从黄开始，您也可以挑选某个等级来斗，但是这样要付钱的。”

明秀直接走到最后一个圆圈旁边道：“贫僧就从最后一个等级来试试手。”

恰在这时，圈内有人哎呀一声，有人哇哇大叫，有人哈哈大笑，一场比赛已经有了胜负。那伙计趁机道：“和尚把你的鸡放进来吧。”

明秀打开鸡笼，拿出一只身体纯白的大公鸡，围观的众人自觉让开一条道来，明崇俨和司马承祯跟着明秀走到中间。中间是用席子围成的圆形场地，里面已经有一只花公鸡，长颈短身，鸡冠上油光锃亮，显然是涂了狸膏，身上毛色光亮，鸡爪子上也是亮光闪闪，缚着锋利的铁矩。

明秀的白公鸡一放进去，众人就笑了。

这白公鸡身材相形之下就小了许多，而且毛色黯淡，冠上无膏，脚下无矩，目光躲闪，根本就不去看对方。

那花公鸡一见来了对手，身上羽毛立刻奓起，耸翅伸颈，疾冲过来，眼见一口就要啄到鸡冠上。

这白公鸡的头一偏，恰恰躲过了这一啄，同时伸嘴一叨，就像平时吃米一样，不偏不倚正好叼在这花公鸡的眼睛上。

花公鸡一声痛鸣倒在地上，头上鲜血流出。

明秀这白公鸡却还是那一副猥琐的样子，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。它将口中东西吐出，赫然是一颗鸡的眼珠。

众人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，轰然响起一片赞扬之声。

只有那花公鸡的主人抱起自己的公鸡，不满道：“好好的出家人，怎么养这么歹毒的公鸡。”

明秀低下头去，说了声：“罪过，罪过。”

那伙计也是大为兴奋，高兴道：“和尚，下面请到‘玄’这里来。”

明秀道：“贫僧要直接挑战天字第一号——陈宝。”

众人立刻一片哗然。

那伙计本来一脸惊奇，此刻转为不屑：“和尚你不要赢了一场就得意忘形，你没见过陈宝的厉害呢。”

明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道：“不就是要钱吗。”

“好，好。”那伙计的眼睛亮了，收起银钱，转身往内堂走去。

明崇俨和司马承祯听他要挑战陈宝，也有心一睹这鸡神的风采，好奇地等着。

过了一会儿，从后堂出来一个人，这人脸长如马，额头前凸，眼睛深陷，十分奇特。

司马承祯低声道：“这就是那陈宝的主人。”

他身后跟着一只公鸡，这公鸡个头大得如同一只鹅，身上毛色纯黑，腿上、腹部羽毛却是纯白，明崇俨立刻想起鹦鹉笼子里的那只猫——乌云盖雪。

这公鸡如同一只狗一样跟在马脸男身后，小小的眼睛里放出凶狠的光芒，斜头看人，让人不寒而栗。

马脸男认出了司马承祯，对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，走到明秀面前道：“在下姓费，以养鸡为生，所以人称费鸡师，大师要用这只鸡挑战我的陈宝？”

明秀点点头。

费鸡师端详了一阵白公鸡道：“不用比了，大师，您这鸡不是我的对手，下场只能是戕害生灵。”

明秀也不说什么，将这只鸡放到竹笼里，从里面拎出一个大陶罐。掀开陶罐盖子，伸手从中拎出一条色彩斑斓的大蛇。大蛇还活着，不住地吐着芯子，发出咝咝的声音。

众人都吃了一惊，刹那间这斗鸡场内鸦雀无声，费鸡师面上一片惊异。

明秀伸出手指在大蛇肚子上一滑，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流下，大蛇的肚子翻开了，明秀居然从大蛇的肚子里拿出一颗鸡蛋来。

费鸡师的脸色都变了。

明秀还是不说话，将蛇扔到陶罐里，放回鸡笼，将鸡笼递给明崇俨。他将鸡蛋在手上磕了一下，蛋壳破裂，居然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鸡出来，在明秀的手上叽叽地叫着。

众人一片哗然，有人笑道：“和尚你要用这鸡雏来斗陈宝吗？”

明秀点点头，对费鸡师道：“这只鸡怎样？”

费鸡师脸色大变道：“你真的要比？”

明秀道：“不比也行，将猫鬼给我。”

猫鬼？明崇俨和司马承祯一起看向墙上那只死猫。

费鸡师愣了一下呵呵笑道：“什么猫鬼……”

明秀打断他：“你知道我要什么。”

“好，好……”费鸡师有些生气了，不耐烦地说了几个好，又道，“你等一会儿。”转身往后堂走去，那只大鸡也跟着他走了回去。

明秀站得笔直，手掌上托着那只叽叽鸣叫的小黄鸡。他忽然对明崇俨道：“明府，鸡笼里有十几张我画好的符咒，我一会儿若有异常，你要用符咒将我困住。”

“异常？什么异常？”

这时有个伙计过来道：“我们家鸡师在后堂等你们。”

明秀点点头，手里托着那只鸡仔走了过去。

明崇俨拎起鸡笼和司马承祯也赶忙跟了过去。

四、猫鬼的进化

所谓后堂也是很大一间空房子。

费鸡师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三人，陈宝就在旁边。

陈宝不似刚才那样飞扬跋扈，只是呆呆站立，目光直盯着明秀手中的那只小黄鸡。

明秀愣了一下道：“这不是我要的。”

“对。”费鸡师点点头，“不过我想看看你这鸡蛇的厉害。”

“好吧！”明秀弯腰，将那小黄鸡放在地上，侧身站在一边。

小黄鸡立刻停住了鸣叫，小脑袋微微倾斜，用一只眼睛盯着陈宝。

陈宝却不敢再和它对视，刻意回避目光。它低下头去，大步走过来，伸嘴就叼向小黄鸡。

小黄鸡扭转身体，目光正好和陈宝的眼神相对。它的眼睛眨了一下，陈宝像是被定住了一样，立刻站立不动，保持伸颈去啄的姿势，成了一只纯正的木鸡。

费鸡师叹息一声：“我以为鸡蛇之术已经失传了，想不到你一个出家人居然懂得这么歹毒的法术。”

明秀冷笑一声：“我还以为陈宝只是传说之物，你却养了。”

费鸡师苦笑一声：“大师是取笑我，我那若是真的陈宝，那还用开这斗鸡铺子？”

明秀不屑地一笑：“你没有陈宝，却有着比陈宝歹毒得多的东西，快请出来吧。”

费鸡师无奈道：“把陈宝带出来。”

有个伙计抱着一只芦花老母鸡走了出来。

那个陈宝居然是假的，这个才是真的陈宝？明崇俨吃了一惊，司马承祯低声道：“陈宝本来就是一雌一雄。”

那伙计将这陈宝母鸡放在地上，明崇俨细细打量，雌陈宝和普通母鸡没有什么区别，个头一样，身上黑白相间的条纹，在地上低头觅食，爪子还不时挠上几下，似乎完全不知道战斗。

小黄鸡却比刚才紧张许多，紧紧盯着陈宝。

忽然这陈宝抬起头来看向明秀，身体跃起有一人之高，向明秀扑来。

那小黄鸡惊得抬起头来，猛然张口，稚嫩的黄口之中居然吐出一条长舌，宛若一条长索将陈宝卷住，用力向下一拉，那陈宝不由自主向下坠去，就在这时，陈宝身上跃起一条黑影——一只黑猫。

这黑猫从陈宝身上跃起，直向明秀身上扑来。

“猫鬼！”明崇俨和司马承祯大喝一声，就要冲上去。

不料明秀却张开口，身形如电般向前迎了过去，那黑猫的身影竟然钻入他口中，明秀眉头皱了一下，猛地向里一吸，那只黑猫钻入他的口中不见了。

小黄鸡将陈宝甩到一边，纵身跳过来，正好落入明秀口中，和那猫的身影一起钻入明秀肚子里。

这一番变故在电光石火之间，众人都看呆了，还没醒过神来，忽听有个尖尖的嗓子宣道：“圣上有旨，费鸡师速将陈宝献给皇上。”

一群兵丁跑进来，身后紧跟着宫廷总管王福来。

明崇俨微微吃惊：“他消息怎么这么快。”

王福来看见他倒是毫不吃惊：“明府果然在这里。”不等明崇俨询问，他又道，“是那老鼠给我报的信，说明府找到了陈宝，真没想到陈宝是一只鸡，我赶忙带着人来了。”

他看看屋内一只呆住不动的公鸡和一只在地上咕咕啄食的母鸡，问道：“哪个才是陈宝？”

费鸡师扑通跪倒在地道：“各位使君要为小民做主啊，我养了两只赖以为生的鸡，这和尚居然想要给我杀掉。”

这时的明秀一言不发，他紧紧闭着嘴唇，一脸痛苦。

明崇俨突然明白，这和尚今天一番苦心就为了捉住这只猫鬼，为防猫鬼跑掉，他居然以身为狱，困住了它。

明崇俨当即对王福来道：“中使君，我将这和尚带回县衙审讯。”

王福来点点头，明崇俨和司马承祯两个人架住明秀和尚往外走去，听得王福来对费鸡师道：“将这母鸡和公鸡带着跟我进宫……”

明崇俨和司马承祯听得明秀肚子里时而发出一阵喵喵的叫声，时而发出一阵格格的鸡鸣，只见他肚子时而鼓起一块，时而凹下去一块。

明秀一脸痛苦，明崇俨和司马承祯明白，这是那鸡蛇和猫鬼在他肚子里争斗。

明崇俨低声问道：“大师，怎么把那猫鬼弄出来？”

明秀摇摇头低声道：“不要弄出来，这猫鬼法力强，一旦出来，没有什么东西能制住他。”

司马承祯好奇道：“难道你要让它一直在你肚子里？”

只听格格一声惨叫，没了声息，随后是一声得意的猫叫。

明秀脸上的痛苦之情更加重了，他再也走不动，盘膝坐在地上。喉咙一动，似乎有东西上涌，差点吐出来。明秀紧闭嘴唇，连话也不说了，用手在地上写道：“鸡蛇已死，准备符咒，封我七窍。”

明崇俨打开鸡笼就看见一沓符咒，急忙将明秀七窍一一封住。

猫鬼慢慢退回他的腹中，却听得一阵咝咝的声响。明秀的肚子慢慢鼓起来，那猫在他肚子里抓他。

明崇俨记得这明秀说他修炼了铁石心肠之术，但看明秀一脸痛苦，也不管是否有用，拿起一张符咒贴在明秀的肚子上。明秀鼓起的肚子慢慢下去了，脸上的痛苦之情也变轻了。

明秀在地上写下几个字：“他们来了，快走。”

“谁？”司马承祯按剑四顾，却不见有人。

明崇俨见他字迹潦草，心中想必十分焦躁，当即扶起他，对司马承祯道：“快走。”

还没有走出几步，忽然闻得一股鱼腥味。

司马承祯惊叫道：“明府你看，鱼……”

道路两边的坊墙上挂满了鱼。

两个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，就听明秀一声闷哼。他的喉咙又鼓了起来，那猫鬼又要出来。

明崇俨恍然明白道：“这是不是养猫鬼的人想用鱼把猫鬼钓出来？”

明秀痛苦地点点头。

司马承祯腾起跳上坊墙，四下观望，什么也看不见。

明秀的肚子不时鼓起一块，又听得一阵阵咝咝的声音，显然是那猫鬼在他肚子里抓挠。

明秀啊的一声惨叫，张开了嘴巴，痛得跌倒在地，那猫鬼乘机要往上蹿。

明崇俨拿出一张符咒又要贴上去，明秀舌头一卷，将那符咒咽了下去，正好打在猫鬼头上。猫鬼“喵”一声惨叫，又跌回他肚子里。

明秀急忙道：“符咒。”

明崇俨赶忙拿出一张又封在他嘴巴上。

明秀站起身来，就向前跑，明崇俨和司马承祯急忙跟上。

好在前面没了鱼，明崇俨和司马承祯刚要出一口气，一阵觱篥声响起来。声音凄厉，似北风卷过光秃秃的山崖。

明崇俨和司马承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。明秀隔着符咒咕哝了一声：“不好！”

他话音刚落，就听得腹中“喵，喵”几声，那只猫像是在回应觱篥声。

明秀随即刺痛，捂着肚子趴在了地上。司马承祯知道是这觱篥声捣鬼，循声就追了过去。

明崇俨急忙扶起明秀问道：“大师怎么了？”

明秀伸手将那符咒从嘴巴上撕下来，忍着痛道：“这觱篥声就是这猫鬼的战鼓，可以坏掉符咒，这猫鬼要破腹而出。”

“啊！”明崇俨大吃一惊，腾地站起身来，对明秀道，“我去杀了这吹觱篥的人。”

“吹觱篥的可不一定是人。”身后突然有个尖尖的声音道。

明崇俨转身看去，就见一只老鼠站在地上，这老鼠肥肥大大，身上一片灰色，头上却是一片花白，正是今天在皇宫里遇见的那只。这老鼠身边还站着一只老鼠，前面两个爪子捧着一个觱篥正吹得带劲。

这白头的老鼠拱手道：“想不到明府这么快就找到了陈宝，真是了不得。”

司马承祯忽然从后面跳了出来，他挥剑先斩那个觱吹篥的，剑锋过处，居然蹿出一道血箭，向明崇俨喷来，明崇俨侧身避过，那血全喷在明秀和尚身上。那老鼠顿时一分为二，觱篥声戛然而止。

明崇俨乘机将一张符咒贴在明秀肚子上，他肚子里的猫鬼立刻消停了。

司马承祯挥剑又要去杀那白头老鼠，这老鼠却是灵巧地一跳，跳在他的剑身上，借力一跃，已经到了一处坊墙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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猫鬼（一）丨猫化鬼，鼠成堆，幕后黑手竟使用了巫蛊之术。

猫鬼（二）丨大师，莫非你以为这猫鬼在桑树颠里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