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元时期,不论男女老少,皆喜簪花
北京皮炎医院专家 http://m.39.net/pf/a_9051934.html文/虞云国(宋史专家,教授、博士生导师)一你一定还记得,《水浒》里有个大名府的小押狱,“生来爱带一枝花,河北人顺口,都叫他做一枝花蔡庆”。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后,他分得的任务是专管行刑的刽子手。以今天的眼光看,满脸横肉的刽子手,却在帽檐上簪着娇艳可人的一朵鲜花,该是何等相映成趣令人喷饭啊!日本宋史学者佐竹靖彦注意到蔡庆簪花的现象,但他认为,在宋代,“死刑犯即将被处死时,刽子手在其鬓发上插上一朵花以为其送行,蔡庆的习惯便是由此而来的”,故而“一枝花”的绰号比他哥哥蔡福的“铁臂膊”更可怕。他为这一说法引《水浒传》中“梁山泊好汉劫法场”那回江州准备处死宋江与戴宗时的例证:就大牢里把宋江、戴宗两个匾扎起,又将胶水刷了头发,绾个鹅梨角儿,各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,驱至青面圣者神案前,各与了一碗长休饭、永别酒。我们还可以为佐竹补充小说描写王婆行刑时也戴着纸花的:东平府尹判了一个“剐”字,拥出长街。两声破鼓响,一棒碎锣鸣;犯由前引,混棍后催;两把尖刀举,一朵纸花摇,带去东平府市心里吃了一剐。但从前引小说里交代蔡庆绰号来历时,只说他“生来爱带一枝花”,则佐竹的论点虽可以聊备一说,但似乎过于穿凿。至于为死囚犯在处决前簪戴纸花,焉知不是尊重罪犯生前发饰习俗的人性化举动,就像给死刑犯送上断头饭、永别酒那样,是让他享有做人最后的权利,未必就是宋代死囚犯行刑前的特殊规则。之所以如此解释,关键还是因为,在唐宋两代,簪花并不只是女性的特权,男子也是可以有权染指的。唐代黄滔有《断酒》诗,自称“免遭拽盏郎君谑,还被簪花录事憎”,这位簪花录事当然是男子。这里且说宋代。当时每逢重大节庆,例如郊祀回銮、皇帝生日、宫廷会宴和新进士闻喜宴等,君臣都有戴花的习惯,此即《宋史·舆服志》所说的,“幞头簪花,谓之簪戴”。宋徽宗是一位雅好声色的风流君主,《东京梦华录》说他每次出游回宫,都是“御裹小帽,簪花乘马”,从驾的臣僚、仪卫,也都赐花簪戴。诗人姜夔有诗记载朝谒景灵宫后群臣簪花通过御街时的壮观场景:万数簪花满御街,圣人先自景灵回。不知后面花多少,但见红云冉冉来。对臣僚簪花,《水浒》也有所反映。第七十二回“柴进簪花入禁院,李逵元夜闹东京”说,柴进、燕青在东京酒楼上,“凭栏望时,见班直人等多从内里出入,幞头边各簪翠叶花一朵”,一位姓王的班直告诉他们:徽宗给每个班直“皆赐衣袄一领,翠叶金花一枝”,有宫花锦袄,才能自由出入大内。宋代凡参加皇帝举办的宫廷宴会,大臣都能领赐到宫中名花。有一次,寇准以参知政事入宫侍宴,真宗特赐异花,说:“寇准年少,正是戴花吃酒的年岁。”这种赐花,一般官员都自己佩戴,亲王和宰执则由内侍代他们将花插到幞头上,有时皇帝也让内侍为宠爱的翰林学士簪花。真宗时,召东京留守陈尧叟和大内都巡检入后苑赐宴,真宗与二臣“皆戴牡丹而行”,宴会间,真宗命陈尧叟“尽去所戴”,“亲取头上一朵为陈簪之,陈跪受,拜舞谢”,令人艳羡不已。皇帝所赐之花,也有种种区别。其中自以真花最为珍贵。每年三月,君臣共赴金明池游赏,与游群臣才得遍赐“生花”(即鲜花)。真宗时,有一次曲宴宜春殿,赐花,“出牡丹百余盘,千叶者才十余朵,所赐止亲王、宰臣”。其他则是人造生花。这种宴集赐花一般都是人造花,分为三品:绢花成本较低,有辽朝使者参加的皇帝生日宴,为向辽使表示节俭,就用这种绢花;罗帛花色泽艳丽,一般用于春秋两次宴会;大礼后恭谢、上元游春等,从臣都随驾出巡,到时有小宴招待,这种场合则赐“滴粉缕金花”,这种人造花以珍巧著称。一般官员雅集,也有簪花的风习。据《舆地纪胜》说,韩琦出知扬州时,州衙花园长了四朵数十年一见的奇特芍药,韩琦即命设宴园中,请通判王珪、签判王安石赴会,三人都知名当时。但还有一朵芍药给谁簪戴呢?恰有人通报知名之士陈升之赴任经过扬州,第四朵名花终于有主。四人簪花入席,他们将来都位至宰相。且不说后人以为四人应了“花瑞”,却由此可以证明士人簪花宴饮习俗的流行。这一习俗在当时诗文中也有所见。苏轼就有《李钤辖坐上分题戴花》之类的诗题,感叹“帘前柳絮惊春晚,头上花枝奈老何”。东坡老年有一次立春簪花胜,他的侄子打趣道:“伯伯老人,亦簪花胜耶?”黄庭坚也有词云:“花向老人头上笑,羞羞,白发簪花不解愁。”“城中好高髻,四方高一尺”,官方文化历来领导着社会习俗的新潮流。宋代官场庆典中簪花的惯例一传到民间,则不论性别年龄,不论贵贱贫富,甚至不论平日节庆,都簪花成习了。有一位刘使君面对镜中华发,仍填词道“虽然年老心未老,满头花压巾帽侧”,与苏东坡、黄山谷相比,他可一点都不服老。陈留街上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刀镊工,以刀镊所得与七岁的女儿相依度日,“醉饱则簪花,吹长笛,肩女而归”。听说这一故事,黄庭坚大加赞赏,怀疑这位刀镊工是“有道者”,说他“无一朝之忧,而有终身之乐”,真正知道生活之美的。约略与苏东坡同时,房州有一个隐居的异人,能诗会画像,出口就是“神仙异语”,常戴三朵纸花入城市,因为不知他的真实姓名,市人就围着他起哄,大叫“三朵花”,他却笑着说:“莫要如此,莫要如此!”房州通判许安世求得他的自画像,准备致送苏轼,为其赋诗致意云:学道无成鬓已华,不劳千劫漫蒸砂。为来且看一宿觉,未暇远寻三朵花。绍兴(—)初年,江淮有一个名张琦的大盗也自称“三朵花”,那是“意欲冒其名以惑众”。建炎二年(),荆湖北路还有一个盗贼首领绰号叫“九朵花”。无论是“三朵花”,还是“九朵花”,强盗簪花却是不争的事实。《水浒》对男子簪花也多有涉及。第十四回描写阮小五出场时的打扮道:“斜戴着一顶破头巾,鬓边插朵石榴花。”第四十四回杨雄亮相时,《临江仙》赞词也说他“鬓边爱插翠芙蓉”。第七十一回宋江在菊花会上那阕《满江红》也说:“头上尽教添白发,鬓边不可无黄菊。”第七十二回“柴进簪花入禁院,李逵元夜闹东京”说,柴进、燕青在东京御街上,“见往来锦衣花帽之人,纷纷济济”。二据欧阳修所见,洛阳“春时,城中无贵贱皆插花,虽负担者亦然”;另据王观说,扬州也不论贵贱“皆喜戴花”。据《武林旧事》,杭州茉莉花上市,价格颇昂,而当地“妇人簇戴,多至七插,所直数十券,不过供一晌之娱”。《夷坚志》载,临安有一个机坊主周五,有一个如花的女儿,听到外面有卖花声,看到与平时不同的花,就多给花钱,“悉买之,遍插于房栊间,往来谛玩”。比较起来,人们更喜欢簪戴与观赏鲜花,于是,就引发了诱人的商机。对城市的鲜花消费,《西湖老人繁胜录》有一段颇具市场眼光的论述:城内外家家供养,都插菖蒲、石榴、蜀葵花、栀子花之类,一早卖一万贯花钱不啻。何以见得?钱塘有百万人家,一家买一百钱花,便可见也。唯其如此,花圃原来是作为达官贵人庄园的附庸,到了宋代,种花业也逐渐成为独立的商业性的新兴农业,甚至出现了一种叫作“花户”或“园户”的种花专业户。一些大中城市花卉养植业已呈现规模效应。南宋赵蕃有诗反映了临安近郊的这一趋势:昔人种田不种花,有花只数西湖家。只今西湖属官去,卖花乃亦遍户户。种田年年水旱伤,种花岁岁天时穰。据《西湖百咏》,临安余杭门外溜水桥北,“河界东西,土脉宜栽花卉,园人工于种接,仰此为业”,其中《东西马塍》一诗歌咏了这些专业花户的莳花技艺:土塍聚落界西东,业在浇畦夺化工。接死作生滋夜雨,变红为白借春风。马塍在南宋已经成为临安城花卉种植基地,“都城之花皆取焉”,叶适有诗述其规模之大:“马塍东西花百里,锦云绣雾参差起。”由于马塍一带“种花土腴无水旱”,即便“园税十倍田租平”,花户仍能获得较好的收益。于是,就有《西塍集》所说的情况:山下六七里,山前八九家。家家清到骨,只卖水仙花。据叶适说,这些马塍花户深知“高花何啻千金直,著价不到宜深藏”,没有好价钱是绝不出货的。而且,有的花户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客户,不愁卖不出去。有一首《马塍卖花者》就反映了这一史实:十里宜春下苑花,浓香染著洞中霞。采夫移得将何处,担入宫城许史家。不仅杭州,苏州东城与西城“所植弥望”,扬州种花的专业户也是“园舍相望”,就连陈州(今河南淮阳)的园户也是“植花如种黍粟,动以顷计”。三与此同时,都市卖花业也红火了起来。除两宋都城外,洛阳、成都、苏州、扬州等大城市,都有定期的花市,其喧阗程度以至于“车如流水马如龙,花市相逢咽不通”。柳永有词形容市民花卉消费的热情:“渐渐园林明媚,便好安排欢计:论篮买花,盈车载酒。”扬州开明桥“春月有花市”,市上芍药的身价有时比洛阳牡丹还昂贵,以至韩琦有诗云:广陵芍药真奇差,名与洛花相上下。洛花年来品格卑,所在随人趁高价。成都则二月举办花市,以海棠花为胜,也有诗说及其价格:“化工裁翦用功专,濯锦江头价最偏。”洛阳的花市似乎每年在牡丹盛开时开张,据李格非《洛阳名园记》说:每逢花市,“凡城中赖花以生者,毕家于此。至花时,张幕幄,列市肆,管弦其中”,招徕游春人与买花者。文彦博有诗云“去年春夜游花市,今日重来事宛然”,看来他是游兴盎然的。《西湖老人繁胜录》说杭州“虽小家无花瓶者,用小坛也插一瓶花供养,盖乡土风俗如此”。因而这里的花市也让杨万里叹为奇观,他有诗赞叹杭州和宁门外的花市:先生一见双眼开,故山三径何独怀?君不见内前四时有花卖,和宁门外花如海。范成大则在卖花处见到梅花上市,引发实地走马探梅的雅兴:烟浓日淡不多寒,担上看花雪作团。想得竹边春已暗,明朝走马过溪看。于是,在宋代都市,卖花人成为一道流动的风景线,卖花声成为一首悠远的协奏曲。北宋诗人张耒有诗云:春风扬尘春日白,衡门向城人寂寂。淮阳三月桃李时,街头时有卖花儿。这个卖花儿给三月扬尘的淮阳带来了春的消息。《东京梦华录》则以优美的文字记载了汴京清晨的一帧卖花图:季春,万花烂漫,牡丹、芍药、棣棠、木香,种种上市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,歌叫之声,清奇可听。晴帘静院,晓幕高楼,宿酒未醒,好梦初觉,闻之莫不新愁易感,幽恨悬生。方岳有诗描写了南宋西湖上卖花的场景:“马塍晓雨如尘细,处处筠篮卖牡丹。”词人蒋捷有一首题为《卖花人》的词,也堪称一幅城市风俗的水墨白描:担子挑春虽小,白白红红都好。卖过巷东家,巷西家。帘外一声声叫,帘里丫鬟入报。问道买梅花,买桃花?四簪戴鲜花固然时髦,但一来有时令限制,二来花销不菲,因而仿制生花就开始走俏,制花业也应运而生。宋太祖时,洛阳有姓李的染匠,擅长打造装花襭,人称李装花。宋代话本《花灯轿莲女成佛记》中的莲女就是“家传做花为生,流寓在湖南潭州,开个花铺”。仿生花多以绢、罗制成,也用通草或琉璃作为材料。据《梦粱录》记载,宋代杭州城里,一种罗帛脱腊像生四时小枝花朵,“沿街吟叫扑卖”。诸行市中则有花团、花市和花朵市,主要坐落在官巷里,其间花作行销的首饰花朵“极其工巧,前所罕有者悉皆有之”,又以齐家、归家花朵铺最负盛名。可以推断,《水浒》里写到金枪将徐宁、小李广花荣在对阵时也“鬓边都插翠叶金花”,簪的似是仿制的生花。不过,这样一来,鲜花种植户与生花制造者之间就有了利益冲突。许棐的《马塍种花翁》就折射出两者的矛盾:东塍白发翁,勤朴种花户。盆卖有根花,价重无人顾。西塍年少郎,荒嬉度朝暮。盆卖无根花,价廉争夺去。年少传语翁,同业勿相妒。卖假不卖真,何独是花树。男子簪花习俗在元代依然盛行。《开诏救忠》是一出元代敷演的杨家将杂剧,其中潘仁美在辕门有一句科白:“将过花来,我与两个副帅簪花饮酒者。”杨七郎恰巧来讨救兵,见状悲愤满腔道:“天也!我父兄困于番阵,太师在此簪花饮酒,正是几处笙歌几处愁也!”说的虽是宋事,折射的却是元代的风尚。倘若不信,元杂剧家白朴的几句散曲,该让你的疑问涣然冰释:青春过了,朱颜渐老,白发凋骚。则待强簪花,又恐傍人笑。既然男子簪花在宋元时代是一种不足为怪的习俗,满脸横肉的蔡庆自然有权在鬓边簪上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,就像现在大妈也有权画眉毛涂口红那样稀松平常。黄脸横肉,干卿底事? 副刊专栏 古典情诗 现代情诗 诗词解读 新诗鉴赏 诗经 红楼梦 水浒传 金庸小说名家散文 人物志 音乐天地 民俗文化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#个上一篇下一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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