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5月，武夷山，桐木关。

月初，终于得空，去百变的绿光绘本馆。

百变是我年冬天认识的朋友。彼时，我去某家大国企面试，她是那家公司的高管，是面试官之一。那年的我，心神疲惫，只想找一个安稳的所在，好好活着。因此最终拒绝了另一家薪水高出三倍的房地产公司，在国企里做了一个职位与薪资都大不如前的工作。

我的直属上司堪称奇葩，号称清华大学毕业的博士后，很值得我未来有空时来写写。因为他太奇葩，我三个月就离职了，转身投入互联网企业的怀抱。这份我工作以来时间最短的经历，其余都是船过水无痕，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两个好朋友，百变是其中一个。

两年前，百变辞去人人艳羡的国企高管职位，在滨北的老小区里开了她的“绿光绘本馆”。绘本馆在一楼，绿树掩映，有大大的院子，好看的老花砖。百变以前游走世界各地，我时常收她各种礼物，但自从她开了绿光以后，每次见她，收的礼物都是绘本——我女儿很喜欢读她送的绘本。这一回，她送了一本绘本给我和老俞：华裔绘本大师杨志成（EdYoung）的《ShouldYoubeaRiver》。我之前看她写过这本书，但是搜遍网络包括淘宝、亚马逊都没有，没想到百变找到了，不过这本绘本在网上的价格目前接近元。

年出版的《ShouldYoubeaRiver》，中文书名叫《汝若为川涧》，是杨志成悼念亡妻之作。百变写过，“年，杨志成的妻子去世，他一人照顾11岁和13岁的两个女儿。六年后，小女儿无意中提到，她终于熬过了对妈妈的思念，孩子说出的真相激起了他作为单亲家长的意识，于是他联合摄影师和书法家朋友，完成了这本以抽象拼贴为主的寄思作品。重看一遍内容，我有些泪目，这个年在天津出生在美国成才的绘本大师，横跨东西，以如此壮阔华美的诗画诉说人间情事，气魄直赶汉诗《上邪》，深情如苏轼的《江城子》，中英互文如碑。我甚至觉得，只有四十岁以上的人，才能真正了然这本书。”

“汝若为川涧吾宁赛急流

汝若挂高瀑吾当喊求救

汝为明湖镜吾即镜中影

汝若一颗子吾仰望高枝

汝若大森林吾以风动摇

汝若为清风吾作涟漪洄

汝若起微波吾为浅岸接

汝卧冷沙滩吾供火取暖

汝若一堆火吾以火炉盛

汝若为烟雾吾助上升天

汝若现云霞吾化成万象

汝为霹雳雷吾以手掩耳

汝若为暴雨吾以山谷接

汝作虹桥梦吾亦迎头喜”

百变说，她觉得这本书送我和老俞正合适。年轻人所不能体会的深情，我们懂得。

正午的日光打在院子里的使君子上，打在好看的老花砖上。我想起我和老俞的一些往事。

年的春天，我第一次见到老俞。在已经消亡的曾经是最大的民营连锁书店光合作用书房的前身——彼时还叫“阳光书坊”的一家社区小店里。他是店长，店里连他一共三人。

我在一周试用期，轮到他的店两天。

我记得我面恶老成，穿灰黑色的衣服，觉得自己有个老灵魂，不怎么看得上同龄人，也不怎么说话。老俞对我的印象也非常不好，据他说，他觉得我太傲了。

我为什么选择书店呢？我一向是个面试必过的人，想当年递出的几分求职信，都录用了我，其中有外企和名企，多年以后甚至成为我的客户。

我选书店，一是打算律考，书店清静。二当然是因为喜欢书。

因为这一点，加上记忆力超强，据说我的一个记录至今未破——我对书在书架上的哪一个位置一清二楚，比电脑查询还管用。

老俞当店长的店在莲花。我隔年搬到这里，已经和老俞成为好朋友。年，老俞只身北上，带着光合作用的品牌在宇宙的中心——五道口开了光合在厦门之外的第一家店。年，他也因此拿到了中国民营书业界的“最佳店长”奖。

我一直没有离开莲花老市区，直到年11月，老俞卖掉北京的房子，和我回到厦门，我们还住在我十几年前买下的房子里，第二年才换房搬离。

7月在赶书稿的尾声，一个朋友说她辞职了要四处游荡，这是我从前的生活啊。她约我9月去西班牙会合，一起走朝圣之路。我想去，但被好朋友骂我说我自私啊只顾自己，老俞现在这么忙，可老俞知道在路上对我这样的人的重要性，因为生子被禁锢太久，所以但老俞说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。

这几年，也不是没有人来找我重回职场，但是我偶尔出去，铩羽而归，甚至和十几年的朋友变成陌路，某天她当着公司员工的面指责我买的块画框样品时，我就知道我这十几年来不计报酬对她的帮助、我怀孕时连打车费都自掏帮她去谈合作的这些屁也不是，我掉头就走，删掉她的所有联系方式。

我一直是一个黑白分明爱憎强烈的人。40岁过后，知道激烈无用，基本上就退避得远远的，但也不会在无谓的人事上浪费我的宝贵时间。

老俞呢，就是希望我写写书旅旅行。那些世俗的事，都交给他打理，不要我去管。我还是我，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。

7月底，我决定和好朋友一起做一家一茶书房。很小的一个书房，在原来一茶的旁边。

我在私心里，希望这是我送给老俞40岁的礼物。我希望某一天老俞不想打拼也不想继续职场生涯的时候，有一个他喜欢的地方让他退回来。因为他为了我，离开北京，其实在职场上都不算如意。文化和环境上的落差，我想他适应了很长时间，一直到现在也没能真正踏实。前两日，我和还在北京的两个好朋友聊，他们都和我说，老俞还是很喜欢北京啊，你们回来吧。

我的前半生，其实都过得很恣意，但是老俞一直是一个勤恳循规蹈矩的老好人，不会拒绝别人，也不会将别人的恶意放在心上。他总是和我说，要多想想别人的好。

半个月前，飞去重庆。快要降落的时候，感觉飞机在重庆上空停留了一会儿。然后转向，机翼打开，在气流中缓慢下降。

浓雾里，依稀看到下方的雾都。

想起五年前的4月的第一天，从这里飞向杭州。

老俞从北京飞来，在春天的杭州等我。

想想，那是我和老俞最怀念的一次假期。

那个时候，我和老俞还是南北分隔。最经常飞的是我，我总是一个月厦门一个月北京，在厦门把工作完成，去北京洗衣做饭。

两个从某种意义上都无家可归，无所依傍的人，最后总算可以互相依傍，互相收留，坦坦荡荡地成为家人，一起搭伙儿过下半辈子。

汝若为清风吾作涟漪洄；

汝若起微波吾为浅岸接。

清风与涟漪，微波与浅岸，这也是夫妻最妙的相处之道吧。

老俞，希望你活得更自由，也更自在。偶尔，多为自己考虑也不坏。

老俞，也依然要谢谢你爱我，包容我，虽然你现在肯定爱女儿比爱我多，但是你也要记得，我才是陪你到老的人呐，女儿总有一天会嫁人跑掉的……